《五百年來誰著史》中,揭示了一個舊時代的崩潰:隨著朝貢體系的成員被西方列強一一剪除,古代中國逐漸喪失了運作空間,最終在持續的貨幣戰爭、武裝侵略下,走向衰敗,一個曾為世界貢獻過孔孟之道、偉大發明和工藝精神的民族,突然成了現代視角中的“野蠻人”。
在浩蕩的世界潮流中,我們為什么一次次錯過機遇?因為精英階級、士大夫階級顢頇無能,他們落入了自己制造的概念中,完全喪失了動手能力、實踐能力,他們全部的才華都被消耗在利益爭奪、立場碰撞和意氣用事中,這又如何能應對三千年未見之大變局?
《五百年來誰著史》完美地展示了我們面對的困境,可解決之道在哪里?
幾年的不懈努力,《馬克思的事業》是韓毓海先生交出的一份答卷,剛一問世,它便被新聞出版總署推為“迎接黨的十八大主題出版重點出版物”。這本書最難得之處在于,它超越了左右之爭,致力于追尋馬克思的真精神,以此回應時代挑戰。
應該看到:一方面,在中國的現代化之路上,馬克思主義產生過巨大作用,曾帶領我們走出百年迷茫;另一方面,我們對馬克思的誤會又比比皆是,許多人只是接受了幾個教條,便自以為融會貫通,對馬克思的“評論”壓倒了對馬克思著作的閱讀,沒有哪個思想家像馬克思那樣,被評論的那么多,而又被閱讀的那么少。
回歸馬克思的事業,追尋自我與人類的精神自由。以下是記者對韓毓海老師的專訪內容。
半本《資本論》讓人誤解馬克思
北京晨報:您怎么突然研究起馬克思了?
韓毓海:并不突然,其實這本書是《五百年來誰著史》思想的延續,在《五百年來誰著史》中,對傳統中國的崩潰做出了學理闡釋,可面對當下問題,又該怎么看呢?自全球金融危機以來,各種解釋鋪天蓋地,可我始終不太滿意,所以,想回到馬克思主義去找答案。
北京晨報:國內馬克思主義學者很多,可相關的新成果似乎并不多啊?
韓毓海:因為許多人沒認真讀過《資本論》,許多人認為《資本論》早已經是過時的東西了,當然,從某種意義上說,《資本論》中包括某些過時的東西,比如說資本剝削勞動是資本積累的根本動力這個觀點,恐怕在馬克思寫作《資本論》的時代就過時了。必須指出:這個觀點是亞當·斯密、大衛·李嘉圖的發明,也是恩格斯的觀點,但并不是馬克思的觀點,這恰恰是馬克思批判地審視的政治經濟學的觀念,《資本論》的副標題就是政治經濟學批判;但長期以來,研究馬克思的學者卻把它當作馬克思的觀點,實際上,馬克思指出:僅僅靠剝削雇傭勞動,企業家靠剝削剩余勞動,不可能造成貧富差距的不可逆轉,也不可能造成資本統治的絕對性。真正使得資本主義在世界上得以確立的歷史條件有兩個,一個是殖民主義,一個是與戰爭國債制度相聯系的國際信用-金融體系和國內稅收體系,馬克思在《資本論》中把它概括為殖民-國債-稅收-關稅這樣一個特殊的制度創制,這也是我在《五百年來誰著史》的《國債與資本》一章中所表述的觀點,我在那一章中采用世界史、特別是經濟史研究的新材料繼續闡述了馬克思的這一觀點。我的歷史描述表明:使得東西方發生大分流、使得人類世界向著資本主義制度發生大逆轉、大轉型的,正是這樣一個制度創制,而不是貨幣經濟的發生、商品經濟的發展、市場經濟的擴大,貨幣不是資本、市場經濟不是資本主義,更重要的是:產業經濟不是資本主義,這才是馬克思的觀點。
北京晨報:對于中國而言,應如何應對?
韓毓海:走自己的路--中國社會主義道路。1840年以來,外面帝國主義,里面一派散沙,中國積貧積弱,現實逼迫我們只能“抱團過冬”,就是團結起來,人多力量大,所以我們選擇了集體主義,用這樣的方式組織起原材料-生產-市場的循環,建立了以公有制為基礎的社會主義制度,迅速實現了社會主義工業化,沒有這個基本政治制度,中國早就分崩離析了,談何發展。改革開放以來,我們建立了中國社會主義經濟制度,國有企業保證國家的經濟安全、人民的基本福祉,民營經濟保證經濟自由和經濟活力,現在,我們致力于建立社會主義的社會保障制度,主要是在養老、醫療、教育和住房方面下力氣,雖然力氣下起來不容易。只有把社會保障搞好了,我們才能在生產和經濟的大規模發展的基礎上,建立充分保障一切人的個人自由發展的社會主義社會。
逆轉資本主義造成的世界范圍內的兩極分化,以更民主更自由的社會交往和經濟交換方式,推動經濟社會的全面發展,這就是繼往開來的社會主義事業,是人類追求正義與發展的事業。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,中國人民在這條康莊大道上已經奮斗了90年。歷史證明,搞社會主義不容易。鄧小平說,資本主義代替封建主義的幾百年里,發生了多少次王朝復辟?社會主義才有多長的時間?關鍵是我們自己頭腦要清楚,貧窮不是社會主義,兩極分化更不是社會主義,只有在人民團結起來的基礎上才能發展中國,只有中國發展了,才能保證每個人的自由發展,所以,關鍵在反對兩極分化,國際上的兩極分化、國內的兩極分化,如果兩極分化不可逆了,我們就走到邪路上去了,那樣,改革開放搞不成,民主自由搞不成,發展也搞不成。目前,對于房地產泡沫的問題,一定要重視,因為它造成了這樣的苗頭,有房即有產,無房即無產,這使得兩極分化變得嚴重,治理腐敗、發展民生發展經濟,堅持社會主義,就要從這里下手,這就是具體的堅持社會主義。
時代需要中國人深讀馬克思
北京晨報:您的這本書澄清了很多誤會,對以往教育有糾偏作用,但遺憾的是,今天許多年輕人一聽說馬克思主義,就覺得太嚴肅太難讀。
韓毓海:時代需要中國人深讀馬克思主義,在中國革命歷程中,馬克思主義一直是最重要的思想武器,毛主席說過,近代以來,先進的中國人嘗試了各種主義和辦法,最終表明只有馬克思主義才能救中國。毛主席是過來人,他年輕時代在北大,曾是康有為和嚴復的熱心讀者,通過嚴復,他接觸了亞當·斯密,約翰·穆勒,通過楊懷中先生,他閱讀康德和黑格爾,他也是盧梭的熱心讀者,正是在北大圖書館的默默閱讀,把他老人家和當時的新青年引向了卡爾·馬克思。最近北大圖書館館慶出版紀念集,封面上有年輕時代毛潤之的話:在北大圖書館,我第一次讀到了馬克思。今天的年輕人需要讀點經典,需要學習青年毛潤之的讀書精神。
我們這樣一個積貧積弱的國家,能夠打敗世界上最強大的帝國主義,能夠走獨立自主的發展道路,靠的就是列寧主義的民族解放理論,我們用28年時間完成了國家工業化,靠的就是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基本原理。浦山先生,他是哈佛大學的經濟學博士,是熊彼特的學生,他指出,哪個大國進行工業化不是血腥的,蘇聯如此,美國不要說了,印第安人被他們差不多滅絕了,英國是殖民主義加羊吃人啊,世界上只有我們,走了一條中國的、人民的現代化道路,不靠馬克思主義,靠的是什么?中國的、人民的現代化,獨立自主的工業化,不是一句計劃經濟就能打發的,社會主義的道路不是平坦的,包括我這樣的人,年輕時代不也是不讀馬克思嗎?我是讀了許多書,走了許多彎路,為了以學術的方式探索中國發展的道路,才最終成為一個馬克思主義者。如果我們過去搞的就是恩格斯所說的計劃經濟,那還與蘇聯論戰,搞兩條腿走路,搞十大關系干什么?鄧小平同志多次提到商品經濟不是資本主義,這是馬克思的原話。現在有些人動輒民主啦、自由啦,沒有共同富裕,談什么民主,不以生產資料的極大豐富為基礎,談什么個人自由?
16世紀以來,資本主義以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,以戰爭金融制度,把人類拋入巨大的兩極分化和戰爭動亂的災難中,近代以來,中華民族災難深重,率獸食人,人將相食,可是,今天有些人,特別是一些號稱社會精英的人,卻無視這些巨大災難的真正源頭,而把災難的原因指向馬克思主義和社會主義,這種論調,與嚴肅地總結經驗教訓絕不是一回事。一個民族,如果失去了理論的自覺,完全采取功利主義的態度,那么,遇到現實挑戰時,就會出現六神無主的情況。令我感到非常痛心的是:今天某些共產黨員不讀書、不思考,不學習馬克思主義,只憑經驗做事,憑道聽途說講話,結果只能頭痛醫頭,腳痛醫腳,你還算什么共產黨員。
我認為,未來中國思想要取得突破,還是要從馬克思主義入手,因為在所有外國思想家中,我們翻譯最多、最好的就是馬克思,它是我們理解現代社會的框架,如果框架的東西沒有了,只剩下磚瓦,那么大家就真的成了所謂的“磚家”了。